聊斋故事：与鬼换命

明朝年间，有一个妇女戴秦氏，其夫戴胜。这一日，夫妇二人乘坐渡船去市镇上购买家用之物，船到河心时突然倾覆，戴秦氏与丈夫双双落水，此情景恰巧被一个过路道人看见，那道人便施展法术相救。一来落水人多，二来有水性不佳之人，加之道人只有一个人，实在有心无力，最终落水十人勉强救起二三而已。

戴秦氏非常幸运，便是被救者其中之一，但她是被救者中溺水最严重的，待她醒过来时，其他人已经走了，只有打捞尸体的船只还在河面搜寻。道人讲述经过后，戴秦氏不禁跪倒以谢救命大恩。随即，戴秦氏问道：道爷，我的丈夫戴胜哪里去了？道人眯上眼睛，打了一个咳声，道：他已经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戴秦氏闻言痛哭起来，道：道爷大恩大德，为何不救我那丈夫？道爷沉吟半晌，道：原本死的应该是你，可是我将你的丈夫救起时，他求我将生的机会让给你……道人又叹了口气，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表述，想了半天又道：他用他性命换了你的性命……

戴秦氏闻言更加痛苦，一路跪爬至河边，跪在河边口中念念有词痛哭不止。道人在其身后不停地摇头叹息，似是心中很是悲痛一般。哭到天黑，道人劝解戴秦氏想开一些。那戴秦氏已经平静了很多，谢过道人，那道人苦笑一下便飘然而去。戴秦氏不再哭泣，而是去寻找那河面捞尸之人，就是花费重金也要将戴胜的尸体打捞上来。然而，打捞了三天三夜，还有两个人的尸体没有打捞上来，其中之一便是戴胜。

戴秦氏还要坚持打捞，捞尸人几次三番表示，尸体已经漂远了，已经实在没有打捞的希望。戴秦氏再求已是无用，这才作罢回家。到家后，戴秦氏整理了戴胜生前的应用之物，在房后的因云山腰建起一座衣冠冢，面朝的就是那条乌青河，她希望黑绿色的乌青河河水滚滚向前，戴胜可以每日看着这座衣冠冢找到回家的路。
戴秦氏本是贤惠之人，一直真心实意与戴胜过日子，她自认为二人感情深厚，有了以命换命之事，她更是暗暗发誓，要把戴家照顾好。戴胜死后只留下一双父母和一个弟弟，戴秦氏竭尽全力侍候好公婆，更加细心地照料二老的生活，不让他俩有一点闪失。

三年后，戴胜的父亲无疾而终，戴秦氏亲自主持葬礼，以女儿、儿媳双重身份送走了公公。又侍候了婆婆三年，婆婆却突然得了重病难以医治，能请的郎中已经请遍了，都是摇头让预备后事。可是戴秦氏就是不信邪，拉着郎中求问救治的方法。有一个郎中实在没法，说：只有因云山上的稀金草或许有用。

这稀金草是珍贵的草药，人们都是只闻其名，却从未见过。但是戴秦氏认为只要有希望就不能放弃，他认为戴胜在天之灵也会助她一臂之力。

因此，戴秦氏去了村里老人的家里，传说只有这个老人曾经见过那稀金草。老人此时已经耳聋眼瞎，戴秦氏问了很久才勉强知道稀金草的样子和当年见到草药的方位，出发前她又到戴胜衣冠冢前烧香祷告，希望戴胜能够保佑自己，然后独自上山去了。

一走七天七夜，戴秦氏将婆婆交给邻居照料，邻居以为戴秦氏定然在山上遭遇不测，正在为老太太如何处置为难时，戴秦氏竟然回来了。衣衫都已破碎，浑身都是伤口，走路一瘸一拐，但戴秦氏却真的带回了稀金草。婆婆服下后，果然好了，又活了十五年才寿终正寝。
事后有人询问戴秦氏在山上遇到了什么，戴秦氏说遇到了熊和野猪，最后是蟒蛇在看守稀金草，她分别杀死了他们才成功拿到这救命仙药。大家唏嘘感叹不已，惊讶于戴秦氏的勇敢和智慧，戴秦氏则笑说；我已死过一次，这世上还有什么可怕？众人更加钦佩了。

戴胜还留下一个弟弟名叫戴灿，先天弱智，戴胜死时戴灿只有十岁，简直是口不能言、肩不能担。戴秦氏并没有孩子，便将这个弟弟视如己出，教他读书写字、做饭穿衣、挑水种地、织网捞鱼。到二十岁时，那戴灿虽然还是不如常人，但日常生活完全可以自理。这个时候，戴秦氏还给戴灿说了媳妇，是前面村里一个瘸腿的姑娘。那姑娘虽然行路不便，但是心灵手巧，织得一手好布，加上戴灿能够种地扑鱼，二人生活还算美满。
一年冬天，戴灿上山砍柴，天黑还没回来。戴秦氏心急如焚，向与之一同砍柴之人询问，只说戴灿嫌弃常去的地方柴禾不好，独自向死人沟方向去了。那死人沟闻名而知，就算没有野兽伤人，仅仅是大雪封山，行路已是异常凶险。戴秦氏没有想太多，回家简单收拾一下，带上干粮便上山去了。
三天三夜，戴秦氏硬是将戴灿背下山来。路上戴秦氏将自己的保暖衣物全都给了戴灿，将其包裹得非常严实，自己的手指和脚趾却被冻伤脱落。别人问起戴秦氏遇到了什么，她洒然一笑道：野兽倒是没遇到，只是雪厚过膝，上下死人沟时艰难而已。那死人沟沟深坡陡，冬季落雪之后一人上下已是九死一生，更何况身负一人？众人感叹之余，甚至传出那戴秦氏不是凡人之言。戴秦氏听后一笑了之，言道：我夫与我换命，我便是两个人，自然比普通人命硬一些。
如此过了五十年，公婆皆已去世，戴灿夫妇生活无忧，到戴秦氏七十岁时寿终正寝。村人为其建了牌坊，有读书人记下了她的事迹希望流传下去，更有甚者将其视为娘娘塑了金身每日供奉。

死后的戴秦氏被安葬在戴胜衣冠冢内，每日望着乌青河，心情更加沮丧。本来她以为可以和戴胜团聚的，没想到还是孤身一人，因此执念很深，总是绕着乌青河转悠，终日寻找戴胜。慢慢地很多人受到了惊吓，便流传出乌青河畔闹鬼的传闻来。
突然有一天，那救命的道人来到河边，戴秦氏纳头便拜。道人笑道：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执念之人，死后还在河边游逛，常常吓到路人可是不妥啊。
戴秦氏道：道爷休怪，实在是无心之过，只是思念亡夫而已。道爷道：既然如此，我让你们见上一面，然后便跟我去转世投胎吧。戴秦氏感恩戴德，又是叩首不止。道爷口中念念有词，将手中拂尘一挥，天上咔嚓一个响雷，乌青河中间泛起气泡。刚开始气泡多而密，慢慢地气泡越来越大，随着气泡从水中升起两个人来，男人便是戴胜，手中却拉着一个女人。戴秦氏问道：道爷，我夫手牵何人？道爷道：这人是邻村一个寡妇，你夫去邻村帮人干活时结识了她，二人便常有往来。船翻那日，我已将你夫救起，他询问寡妇何在？听闻寡妇已死后，便恳求我将命给你，便追随她而去了……

话未说完，被一声尖叫打断了，道人回头一看，戴秦氏双眼留下血泪，头发变为血红色，仰头桀桀怪叫，一时竟分不清是哭是笑。道爷心说不好，正要催动法术，戴秦氏身影一闪，消失不见。道人只好收回拂尘，叹气念到：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