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甏书,一生读不完
假期来临,心血来潮收拾书架,发现一本《读者文摘》藏在最底边,1993年第6期,封面上一对母子,笑盈盈看着我,我呆呆地看着,忘记了收拾,这对母子笑着看我回到了以前的日子。
我有一甏书,一生读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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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很小的时候,村里有位叫建设的高中生,没考上大学,在家务农。那时候,高中生在村里很稀罕,属于文化程度很高的人了。他喜欢文学,干完农活就在家创作,听说是学人家写小说,也写诗歌。
我们不同姓,按村里辈分,我管他叫叔,可我还是想称呼他的名字,以示我对他的特殊尊敬。建设经常到我家里来,不为别的,只为“借”书。父亲有书,有很多书,我知道这些书在哪里,就在我们家的大肚子甏里。印象中甏很高,大约2米,直径约1米,过去盛粮食用的。小孩子踩凳子都够不着,建设个子高,接近1米8的样子。他用手攀住甏沿,身体一跃,趴在甏沿,双脚悬地,头伸进甏里,寻找他想看的书。他都是趁大人不在家的时候过来,挑上一本两本带走。
我是后来读初中的时候,才知道他的事。我也喜欢看书,那时候镇上只有一家书店,叫兴文书店,就在电影院的大门口。四年级开始,我喜欢上了《少年文艺》,五年级的时候,我喜欢读《读者文摘》,也就是现在的《读者》。买书只能来这家书店,记得店主姓刘,也是一位高中毕业生。我经常去买书,店主也就知道我多一点,当然他也知道到我家借书的建设,因为他们是同学。
有一天,我偶然路过书店,看见他们两位在聊天。我想看看新一期《少年文艺》有没有来,就走了进去。建设问我,喜欢看《少年文艺》?我点点头。他说,你有空到我家,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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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想,当时他应该是不好意思了,毕竟从我家拿了那么多书,还都是大部头的。父亲是支持我看书的,但那个年代,老百姓的物质生活还不富足,谁家又会花钱买书呢。父亲就喜欢看书,家里的书大多是他省吃俭用买来的,每一本扉页都写着“某年某月某日购于某地某书店”字样,还盖着一个红红的他的名章。像《红与黑》,《约翰克里斯朵夫》,《茅盾文选》,《郭沫若文集》……可谓是中外名著汇集。建设怎么知道我家有书的,我无从知晓,他来我家“借”书,我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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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冬日的一个下午走进了建设的家。建设和他的妻子正在院子里洗衣服,满满的好几大盆,那种用土烧制的陶盆。建设的父亲在村里的窑场干活,就是用土烧制各种盆罐的场子,他家自然不缺盆用。看见了我,他说,我手湿,你自己去屋里拿吧,在里屋柜子里。
我怯怯走进里屋,看到空荡荡的屋里只有两个木柜。我们家也有这样的柜子,四四方方的,我知道应该是他妻子嫁过来的嫁妆。我往外看了一眼,他们正在把衣服往绳子上搭。
我打开一个柜子,顿时高兴坏了,满满当当的,全是往期的《少年文艺》,虽然不是新的,我依然很想据为己有。我拿起一本,又拿起一本,犹豫了片刻,又拿起两本,盖上柜子,走出屋子。
建设见我出来了,看了一眼我手里的书,说,就拿这几本?多拿点,再去多拿点。
我忙说,够看了,看完再来换。他快速走进屋里,两手抓着书出来,塞进我怀里,拿去看吧。
我如获至宝,双手接过揽在怀里,惊喜之情洒了一路,跑回家后,立即摞在床头,满满的收获让我高兴了好一阵子。从此,我成了他家的常客,因为他不要我还这些书,我看完就可以再去拿。
就这样,他到我家拿大部头,我到他家拿《少年文艺》,一直持续到我上初中。
初中语文老师让读课外书,让读名著,也就是大部头的书,我才恍然大悟,我家甏里的大部头都被建设转移到了他家,怎么办?
我跟父亲说起建设拿书的事,父亲说,你要看,去拿回来好了。
我刚要去要回书的空,建设把从我家拿走的大部头送了过来,好几十本厚厚的书,用地排车推着,算是完璧归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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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想,我读名著基本上是在初中完成的,那时候,放学做完作业,有空就是看书。吃饭的时候看,睡觉前看,放羊的时候看,就连上厕所都在看。也许是那个年代的局限,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手机 ,只有书可读。假期更是读书效率最高的时候,整天整天的看书,也不觉得枯燥。一个人窝在家里,也不出去玩,就知道看书,简直都成书呆子了。
我这种家庭有书看,这是我一生都要感恩的地方。建设家里穷,上面说过,他的父亲在窑场干活,其实就是有活了就去干,没有活还得在自家地里干活,收入微薄。建设有两个妹妹,他还有个弟弟,跟我同龄,上学时跟我一个班。本来他家里人口多,收入入不敷出,他的父亲又因病逝世了,发丧签下一大笔账,他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负担可想而知。
熬了几年,打发两个妹妹出嫁,耗尽了他的财力与精力,他的家只剩下了一座空房子。他的母亲逢人便说,苦了俺建设了。
生活还得继续。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建设的了解越来越多,不单单是我们的接触渐多,还有来自周围人对他的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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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现在看来,建设的苦不只是物质上的贫瘠,更多的是精神上的不满足。他喜欢读书,家里无人支持,他喜欢写作,妻子不理解,他渴望成功,却没有出版过哪怕一本书。邻村的另一位高中生,被称为“乡土作家”,在我们当地算是很成功的,先后出版两部书《哑巴喊冤》和《孔府秘踪》,其中前者还被改编成电影,可谓是那个年代的明星。而高中生的作家梦终究没有实现,虽然偶尔也发表几篇豆腐块,稿费并不多。
我倒是一直感激建设,一是他对我看书的需求总是大方,以致后来我家的大甏里装满了他的《少年文艺》,至于他是怎么会有这么多也始终没有问过来源,成了埋在我心底的迷。二是他对文学的追求影响了我,在我年少的时候给了我前进的动力。
我对建设还有一个疑惑不解的事:他为什么突然把从我家拿走的大部头还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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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年回老家,经常会碰到他,俨然一幅地道的村里人打扮,眼睛里不再有年轻时焕发的光芒,胡子好久没刮的样子胡乱长在嘴旁,走路踉跄,有酒味飘过,肯定又去代销铺喝酒了。我跟他打招呼,他敷衍而过,匆匆离去。
我家在村里的代销铺对过,代销铺是我童年回忆里的主要片段。老家里很多人都有喝酒的习惯,一大早起来,走进铺子,让店主用竹制端子舀上二两,正好一碗,讲究点的会坐在长凳上,边抽烟边喝,一碗酒能品好一阵子。更多的人是端起碗来一口喝完,一抿嘴,抬手一擦嘴,完事,走人。建设喝酒属于后者,看来他也养成了一口一碗的作风。老家里人喝酒不要下酒菜,干喝。大多数人早上起来,喝一碗,中午喝一碗,晚上再来一碗,一天三碗,不多不少。有的人则是在地里干活的间隙,有空就回到代销铺补一碗,一天到底喝几碗,那就没数了。
建设的喝酒让我对他有了不好的想法。他不应该这样的,他的形象在我心里变的模糊了。
就在前年,听说了一个消息,建设死了,胃里毛病,终年61岁。
我回老家,直奔甏那,那些《少年文艺》还在里面,只是受潮粘连无法打开。我坐在空荡荡的院子里,仿佛又听到建设在说话,喜欢看?到我家里拿吧。
我尝试去他生前的家里看看,走到门口,门上的白叉还在,只是斑驳。不知为什么,终究没那个勇气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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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依然喜欢看书,喜欢狂书店,喜欢手捧一卷书的感觉,只是买的少了,看的少了,没有了年轻时候对书的眷恋,没有了那个年代对书的渴望,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忙碌的缘故,也许是年龄的原因,也许是内心的转变,反正书架上的书多年不见换新,有的已读多遍,有的一字未读。
我应该感谢《读者文摘》上这对母子,是他们让我赴了一趟心灵之旅,让我得以感恩过去。
我更应该感谢建设 ,是他让我在贫瘠的土壤发现了成长的种子,得以像他一样,一头扎进甏里,寻找到了前进的力量。
感谢那口甏,感谢那个高中生,感谢那个年代!
假期很长,时光不长,放下手机,去书店逛逛吧,觅一本自己喜欢的书带回家,泡上一杯茶,摊开一本书,坐下来,让回忆与展望并行,让时空与心灵感应,岂不快哉?!
我是光谈教育,致力英语教学,关注教育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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