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清晨

村庄，是一堵看不见的墙，挡住了人们的脚步，也困住了他们的眼睛。当你奋力离开了它，同时它也抛弃了你，一个永远回不去的地方。

冬日的清晨-1.jpg

冬日清晨的西北乡村，天地间笼罩着一层冷白的迷雾，视野仿佛被厚重的寒气冻住。远山的轮廓模糊不清，像是被风雕刻过的剪影，静默而冷峻。田野里，枯黄的草梗和黑褐的泥土裸露着，一层薄薄的霜覆盖其上，在微弱的晨光下泛着冷光，仿佛大地在寒夜中长出的硬壳。
寒风从山坳间涌来，像刀一样刮过脸颊，带着刺骨的寒意从袖口衣领钻进人的衣襟。空气干燥、凛冽，混合着泥土与柴火烟熏的气味，刺得人鼻腔微微发痛。大路上寂静无声，偶尔传来远处放羊人羊群的“咩咩”声，在空旷的原野上显得格外孤寂。
村道两旁的土坯房低矮简陋，墙壁裂开的缝隙里嵌满尘土和冰霜。炊烟懒散地从歪斜的烟囱里和墙壁的缝隙里升起，被风撕扯得东倒西歪，眨眼便随风消失在灰蒙蒙的雾里。每家每户的木门和窗框被岁月磨得粗糙不堪，发白的对联和窗花的碎纸被风吹的花花作响，门缝里透出的昏黄的灯光，似乎正挣扎着驱赶残余的寒冷。
村道尽头的一户人家，屋檐下蜷缩着一条黑黄相间的土狗，身躯蜷成一团，尾巴绕着爪子，一动不动，偶尔抬起眼睛瞥一眼路过的行人，懒得发出声音，偶尔低吟。它的鼻息里喷出一缕缕白雾，耳朵不时警觉地动一下，像是在聆听周围的动静，却始终懒得挪动身体。偶尔一声鸡鸣从远处传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土狗抬起头，向声音的方向扫了一眼，又缩回去继续与寒冷对抗。
鸡舍旁的几只公鸡扑棱着翅膀，从窝里蹒跚地走出，抖落身上的寒意，羽毛在寒风中显得蓬松凌乱。一些母鸡慢慢围着地面翻找散落的谷粒，啄食时发出低低的咯咯声。鸡群偶尔散开，公鸡便站在稍高的土堆上，扬起脖子，扯着嗓子朝着灰白的天际打鸣。那声音悠长而苍凉，在空旷的田野上回荡，透出冬日清晨的倔强与点滴生机。
几只麻雀扑腾着翅膀从枯树飞下，落在村道旁的地上，与鸡群争抢稻草和谷粒。它们的羽毛暗褐，像是与寒冬搏斗了许久的战士，灵巧地在鸡群中闪躲，发出短促而尖细的鸣叫。几只麻雀飞起，土狗动了一下耳朵，懒懒地站起身，走到院子中央，嘴里发出低沉的吠声，吓得鸡群四散开来，却引得麻雀跳跃得更加欢快，它们不时一群飞起落下，仿佛在挑衅它的权威。
整个村庄像一幅荒凉的水墨画卷，静谧而冷漠，而狗、鸡、麻雀的生命气息，勉强为清晨增添了一点微弱的生机。尽管如此，这些挣扎中的生物依然无法掩盖这片土地的贫瘠与沉寂。寒风呼啸，大地冷硬，这冬日的清晨依旧肃杀如铁，仿佛连时间都被冻住了。
小林今年十岁了，瘦小的身影却透着一股坚韧。他提着两只沉重的大木桶，走在蜿蜒的小路上。冻得僵硬的泥土在他的脚下嘎吱作响，这单调的声音在清晨的寒意中显得格外清晰，像是在为他的脚步伴奏。他的棉袄早已补丁摞补丁，绿色毛衣袖口处的线头随风微微晃动。衣衫单薄，手指冻得红肿，但他的步伐稳健，清澈的眼神中透出一抹倔强，像清晨第一缕微弱的阳光，坚定而顽强。
路边的水井旁，几名村妇围在一起，双手提着咯吱作响的铁水桶，边打水边闲聊。她们的嗓音在寒冷的空气里显得尖锐，又带着不屑的嗤笑：
“小林的娘是真倔，非要送他去镇上读书，这不是白花钱吗？”
“就是，读书能顶啥用？还不如早早帮家里干活，挣口饭吃。”
冷风卷过，话语一字不落地钻进小林的耳朵。他微低着头，假装没有听见，然而指节因用力攥紧木桶的把手而发白，身体微微颤抖。他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眼神却愈加锐利，仿佛在抵挡外界的每一丝怀疑。心底像被塞进了一团火，燃烧着倔强与不甘：
“读书能让我走出这个村子，让我回到我该去的地方”
小林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努力将翻腾的情绪压回心底。他抬起头，偷偷瞥了一眼村妇们，发现她们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于是，他迅速将木桶放进水井中，拉起井绳，清澈冰冷的井水顺着桶壁流淌，溅起一阵冰冷的水珠，打湿了鞋面和裤脚。他没有皱眉，只是飞快地提起满满的水桶，甩掉手上的水渍，转身往回走。
每一步都显得沉重，但小林心里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他。脑海里浮现出母亲日渐佝偻的身影，以及每次深夜昏黄油灯下她缝补衣服时的模样。村里的贫瘠与冷漠像无形的围墙笼罩着这个地方，但他知道，这堵墙可以被他撞开，只要他足够努力。
寒风再次袭来，从袖口钻进棉袄里，小林却觉得自己身体里有另一种温度在升腾。他坚定地看了一眼远处的山头，晨雾开始渐渐散去，隐约可见山坡上歪歪扭扭的小路。这是一条通往县上的路，而县城，就是他眼中的未来。
他步伐加快，沉重的木桶晃动着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像是他的内心在敲响的一曲战鼓。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蜿蜒的小路尽头，留下一路坚定的脚印，深深地印在冻硬的泥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