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岁买营销课，“我妈掉入‘靳东’、‘马云’的坑”
冒充靳东、马云，山寨账号在抖音收割老人。（编辑：张玥，剪辑：顾亦飞，校对：胡晓）2020年10月12日，一则来自江西都市频道的新闻称，六十多岁的黄女士自称通过抖音结识了著名演员靳东，坚持要离家出走并与靳东结婚，因为“靳东”已经在全网向她表白。
次日，靳东工作室发布声明，靳东从未在任何短视频平台开设账号，并将追究相关主体的法律责任。
在抖音里，假靳东之后还有假刘涛、假刘恺威等一众明星伪冒视频。这类视频的技术非常简单，把明星视频抠图下来，换个背景，另行配音即可。
这类生意也形成了灰色产业，价格低廉。
南方周末记者联系到一个制作此类视频的微信账号。该账号经营者称，明星视频、美女视频都能做，1元1条，“都是自己用PR剪辑的，量大优惠”。但他也说，假靳东新闻出来之后，抖音“严打”，有个“同行”被封了五个明星号。
“靳东”视频素材打包出售，一元一条。
为了解对假视频的管控措施，南方周末记者联系了抖音方面，截至发稿仍未收到回复。
事实上，这种视频的制作十分粗糙，“靳东”“马云”时而说南方口音，时而冒出东北话，并不难识别。但大量的老年粉丝群体仍容易上当，沉迷于明星对自己的嘘寒问暖。
情感套路背后往往是生意。这些账号的盈利方式多种多样，有的是开直播请粉丝为其刷礼物，有的是在积累一定人气后开始卖货，有的是以投资等理由让粉丝打钱，或各种方式兼有。
10月19日下午的抖音截图。人们在顶着马云头像的账号下祷告心愿，俨然像是互联网上的“财神庙”。
一位家住杭州的陈女士，向南方周末记者讲述了她的母亲遇到的骗局。以下，是这位女士的口述整理。
“姐姐您好，请给弟弟点个赞”
2020年6月的一天，我接到母亲的请求，让去抖音发一条评论。
此前，母亲也玩抖音，看一些有趣的视频或舞蹈。但这次不同，让我评论的是马云和靳东的视频，画面中，是马云和靳东在说“姐姐您好，请给弟弟点个赞”这类的话。
视频中，有的“马云”说着东北话，一看就是冒充明星，我让母亲不要弄了，结果我们罕见地吵了起来。
过去，母亲始终是温温柔柔的，一个开朗、乐观的小老太太。但自从沉迷“靳东”“马云”，变得执拗又暴躁。
为了看他们的视频，连觉也不睡了，整个人面色惨白。我和弟弟说这些视频是假的，母亲不信，“你们不要管，这个绝对是真的！”
在母亲的手机里，动辄能看到满屏类似的视频，“靳东”说：“姐姐你好，你是不是很久没给我点赞了？姐姐是不是不理我了？”母亲坚信这就是靳东在跟自己聊天，还说，“靳东跟我说了，他国庆有五天假”。哭笑不得，真的要给她跪下了。
我和弟弟把母亲手机里的那些账号全部删掉、拉黑，但不久又都出现了。我们甚至为母亲的手机设置了“青少年模式”，也没有用。
我想过，是不是平台会从注册手机号所关联的身份证信息中识别用户年龄进行推送？于是删除了母亲的账号，用自己的手机号重新注册了账号给母亲。结果，现在我每周回去都要给她删上千个视频，我都不明白为什么（抖音）会继续推。
母亲是不会搜索的，为什么这些视频总会精准推送给她？真的想不通。我妈在手机上，看的最多的就是靳东和马云，我觉得他俩也倒了大霉了。
1700元“入会费”
没多久，我母亲来管我要钱了，说要去做点儿生意。
母亲迷恋“马云”以后，自称马云团队的人私信她了。后来我和弟弟也接触过这个客服，是一个企业微信账号，叫“阿里云服务”，说自己负责指导“马老师推荐过来的对象”，甚至可以安排见“马老师”。
最初，是“马云”跟我母亲说，要从她的账户里过50万，母亲深信不疑。她也认定靳东就在他们团队里，说“靳东”的账号告诉她，“现在靳东来团队赚钱是机密，不可以告诉别人，是偷偷来的。”我也看到，一些家属在网上说，家里老人进了类似的群，群里说他们的生意是“国家机密”。
母亲说，对方发来的是“宁波三生公司”的网站页面。他们首先让母亲交1700元“互联网营销课程”培训费。对方在微信小程序上为她提供了一套“精品课程”，课程群里只有母亲一人是客户，工作人员不允许母亲拉其他人进群，理由是，他们为她提供的是一对一辅导。
这是一种什么课程呢？根据母亲手机中的号码，我打电话给对方，也录了音，对方承认，“三生公司有好几个系统，团队也不一样，咱们是CEO团队的”，关于获客方式，说“不是咱们去抖音加好友，而是好友来加咱们，加咱们来创业的”。
关于1700元的用途，对方回答，交钱之后就是合作伙伴。金额不同，级别不同。加入后会学习“六大价值”等基础知识，进入核心层面后，老师会手把手教你运作市场，之后就可以赚钱了。这套营销课程针对的产品，是保健品。
交费之后，没有合同。对方说，“咱们公司已经十六个年头了，如果没有信誉，也不会存在这么久知道吧？相信我们的信誉就好了。”
变卖首饰
关于老年人能不能学会营销课，对方在电话里说，75岁以下都可以“报单”。他们曾经诱惑母亲，有的会员七十多岁也能月入过万，告诉她“你不用担心，我们家孩子当初把我电脑都砸了，你只要坚持就是胜利，等你赚到钱他们都会看到的，都会体谅你，都会理解你”。
直到现在，母亲仍在积极为对方转账，但她拒绝告诉我们具体的转账信息。其实，第一次她去银行转钱，听说是转给抖音的陌生人，银行工作人员拒绝了。过了一段时间，她另外办了银行卡，告诉我们已经转好了。后来我们压下了她的银行卡和身份证。
我们看到母亲在抖音跟“马云”的聊天记录，触目惊心。她说，“说起来很寒酸。到处去借，他们都不相信我。说我是被人骗了。我没有办法，只有把最心爱的一对耳环也当掉了。到银行取出社保两千元。凑齐四千元。可以解决一下燃眉之急。”标有马云头像的对方回复，“只要你用心努力了，我会看得见的。”
我们也报过警，但警方说，这笔钱是培训费，人家也确实上课了，难以认定其存在违法行为。
弟弟也接触过“马云”的客服，说对方还提到过天津的一个交易所，有15%的投资回报率。
他们也会把六十多岁的母亲拉入一个微信群，群里不允许用真名。每天都有人说谁谁谁又赚了多少钱。之前警察跟我们说，这类形式就是几十个人利用多个身份刷屏，造成很多人赚了钱的假象，然后老人就“上头”了，把钱送进去了，拦都拦不住。
至于母亲到底踩了多少坑，弟弟说感觉是两个，“她有几个赚钱的法子，就走几个坑吧。”
南方周末记者联系了陈女士提到的名为“三生（中国）健康产业有限公司”。热线电话客服称没有接到通知有类似的营销培训课程。投诉与建议热线则说，该公司从未在抖音上发布任何课程，也没有发布过小程序，他们的营销人员可以零门槛加入团队，不需要缴纳会员费，1700元的课程是没有的。
天眼查显示，该公司成立于2004年，注册地为浙江省宁波市，属于台港澳与境内合资企业。目前，其在全国各省市有60余家分公司。在商务部直销行业管理系统的90家直销公司名单中，该公司在列，于2006年8月获得批准。
然而，2013年，《京华时报》和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先后报道，这家公司涉嫌传销、虚假宣传，宁波市工商局表示已经介入调查。至今，南方周末记者没有查询到那次调查的结果。
陈女士提供了老人手抄的转账记录，据说是对方财务的两个账号，一个账号是广东中山的，另一个是浙江杭州的。但账号所属公司无法确定。
不过，在这场并不难识别的骗局中，将老人从骗局中拉出来并不容易，即使想要寻找证据也非常困难。
但假明星们仍在继续。到现在，陈女士母亲常去的两个抖音“马云”账号，一个在假靳东被曝光五天后视频被清空，另一个在10月19日还在更新。
南方周末记者 张玥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周悦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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