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18岁东北女孩轻生未遂,在精神病院,一天一套黄冈密卷
这是一个来自精神科的真实故事。精神科医生陈百忧接收了一个18岁女孩,她在高考前因为轻生被送进医院。
在此之前,她一直都是最乖的女孩,从没和人红过脸。
但她身上衣服遮挡的部位,遍布各种各样的刀疤,已经持续自残了两三年。
连和她朝夕相伴、最亲密的奶奶,都从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直到她吞下药箱里的所有药片,奶奶这才发现,自己乖巧的孙女,竟像个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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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其他孩子不同,小璐准备高考的地方,是精神科病房。
那年她18岁,长得瘦弱苍白,无论身上还是心里,到处伤痕。
她在医院急诊科,刚捡回一条命。转到我们精神科,住了1个多月院,包括高考那两天。
虽然很多人说高考是改变命运的大事,但我觉得,小璐不过是借这场考试,和她沉重的过去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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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5月9日,急诊打电话给精神科办公室,请我去会诊。
患者是一个轻生未遂的女孩,叫小璐。
小璐吃光了整个药箱里的药片,有感冒药、消炎药,最致命的是一瓶降压药。好在洗胃及时,不会给她的身体带来太严重的后遗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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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蜷着腿侧躺在病床上,右手打着点滴,身体被白色的被子覆盖着。为了急诊的同事急救,我们没给小璐穿衣服。她太瘦了,皮下静脉都清晰可见。
我拉上围帘给小璐做检查,她有些紧张和害羞,但又非常乖巧。她的睫毛很长,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眼神无辜得让人心疼。
在精神科,我见过轻生的青少年,但不知道为什么,小璐总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会下意识地想起少女时期的自己。
她身上有很多刀划的伤痕,分布在双侧大腿、肚子、胳膊,都是衣服遮盖的地方。
这些伤口深浅不一,有些已经变白,有些轻微感染,护士给上了碘附,还有的伤口刚刚结痂,看起来是新伤。
“疼吗?”我问。
小璐轻轻摇头。
“这样多长时间了?”
“两三年了。”她说话的声音很小,我几乎听不见。
在一旁陪护的小璐奶奶满脸憔悴,她头发花白,身体不停地微微颤抖。
很明显,老人家还沉浸在孙女服药的震惊和后怕中。
小璐奶奶从床头桌拿出一塑料袋空药盒给我看,说自己发现小璐轻生就随身带着这些药盒,“得让大夫知道吃的是什么药”。
她不断重复:
“这丫头有啥事咋不跟我说呢?咋这么傻!”
如果不是发现小璐服药,奶奶根本不会知道,这个小女孩对她隐藏了沉重的心事。
而关于轻生的原因,小璐总是支吾着,不肯说。
这不是第一次了,长期自残,是一个严重的信号。如果不好好处理,我担心小璐随时可能再次轻生。
她可能患有严重的抑郁症,我建议小璐转到精神科接受一段时间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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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位于市中心,成天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精神科的三层小楼坐落在医院的角落里,有一种遗世而立的孤独感。
整个医院,大概只有精神科的小楼装了铁栅栏。远远望去,就能明白为什么纪录片《人间世》会把讲精神病患者的那一集,取名叫《笼中鸟》。
小璐入住精神科病房,对所有检查和治疗都非常配合,乖巧到让人心生疑惑。
哪怕是这里的患者,都觉得小璐“不正常”。
隔壁床的大姐曾把我拉到一边悄悄问:
“这孩子听话又懂事,咋也来住院了呢?”
她并不知道,生活中很多看起来乖巧懂事的孩子,其实都非常没有安全感。
有了委屈也不会说出来,久而久之内心极度压抑,导致会通过自残、轻生来减轻内心的痛苦和纠结。
表面上的乖巧,只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住院前几天,小璐很少跟人讲话,来陪护的奶奶没事儿会和我聊天。
她说,小璐父母在她还没上小学的时候就离婚了,小璐是自己养大的。
“小璐从小没让人操过心。”
初中毕业的时候,奶奶听说技校对普通人家的孩子是个好选择,她和老师商量,觉得小璐成绩不错,但不一定能考上名牌大学。
技校毕业发大专文凭,还可以提前两年工作。
于是,奶奶做主让小璐去了“3+2”的职业技术学校。
在技校,小璐每门功课都是第一名,年年拿奖学金。说起这些,奶奶脸上抑制不住地扬起了骄傲的神色。
她想不通,每周回家都主动帮忙干活,拿到奖学金给自己买电子血压计,从没顶过嘴的孙女,会拿刀自残。
她觉得小璐变得非常陌生。
小璐初二的时候,她爷爷就去世了,家里只剩下她俩相依为命。
这几年,小璐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差,她开始担心:“我要是真有什么事,小璐怎么办?”
说到这儿,小璐奶奶的声音哽咽了。
“无论如何,我也要看到她能养活自己才舍得闭眼。”
老人强忍着眼泪,一滴也没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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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3日,小璐的体力基本恢复,也可以正常进食了。我查房的时候,嘱咐她要多下床活动。
当天下午,我发现小璐在走廊里散步,她反复经过我的办公室,每次都要往里张望一下。
走廊几十米长,她一个人来回溜达了一两个小时。
小璐的病房在三楼,办公室在二楼。我感觉,这个女孩是专门到楼下来,走给我看的。
我出去问她:“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她说:“按照姐姐说的,多活动活动。”
我听了,一阵心疼。
小璐是想证明,自己真的很听话。别人的眼光,对她似乎非常重要。
小璐的隔壁病房,住着一个初中女孩,也是抑郁症。她俩爱好相近,能交流。
见到这个女孩的妈妈,小璐就会像成年人一样,说些场面话,“阿姨漂亮,人又好”。她还主动表示,“我可以帮她辅导作业”。
护士们总表扬小璐,说她特别有礼貌,每次打针都早早准备好,之后会认真地道谢。
从表面上看,这是一个开朗大方、人缘极好的孩子。
可小璐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又怎么解释呢?
她让我想起东野圭吾《白夜行》里的女主角。她像一只受过伤的小猫,非常温顺,实际上让人捉摸不透。
可是我却找不到突破口,不知道从哪儿才可以进入她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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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6日,小璐住院一周。那天早上我去查房,她看起来有点兴奋。
打完招呼,小璐向我汇报这几天她一直在好好锻炼,“每天吃得好,睡得香”。
她追问:“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我说:“还得再观察一段时间。”
小璐眼睛里的光一下子就消失了,她低下头,长发遮住整张脸。
“我已经好了。”她用很小的声音说。
直到我离开病房,她都没再抬头看我一眼,说一句话。
下午,小璐又来到二楼,在我办公室门口走来走去。我出门的时候,她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急切地说:
“姐姐,我必须出院回去复习,马上就要高考了!”
小璐终于主动和我面对面沟通了,一改平时讨好人的模样。
我有些吃惊:“你们也要参加高考吗?”
她告诉我一个秘密,她说自己脑子里一直有幅画面:妈妈抱着她,爸爸站在旁边,一家人在校园里合影。
“我在家里翻遍了,也没有找到那张照片,但这个印象很深。”小璐说。
小璐想上大学,她曾经听邻居家的姐姐讲过大学里的事,“觉得那里好有意思”。
可她又不想让奶奶失望,初中毕业后,她听从奶奶的安排,去了技校。
那个学校位于郊区,周围一片荒凉,和她想象中的大学完全不一样。
小璐痛苦地说:“姐姐你知道吗?我只要一看书,就会被人嘲笑。”
她的同学当众打架、泡吧的人不在少数,很多都在谈恋爱。
小璐在QQ上和初中同学聊天,他们抱怨高中学习辛苦,可小璐特别羡慕。
她在自己的学校没朋友,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在宿舍的时候,小璐总拉着帘子,躲在床上。
有的女生说她,“肯定在做见不得人的事”。
于是,室友就故意弄脏小璐床上的帘子,往她的饮料里倒肥皂水……
在学校做所有的事情,小璐都是一个人,她被孤立了。
“有时候,我发现自己好多天没说过话了,就忍不住哭。”讲到这儿,小璐开始小声抽泣。
有一天,她在削彩色铅笔准备画画的时候,突然想:
如果用裁纸刀划自己,会是什么感觉?
她真的拿刀划在皮肤上划了一下,很疼,但心里一直紧绷着的某个地方突然放松了,“我觉得舒服了很多”。
从那之后,小璐就经常用刀划自己。看着血冒出来,她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快感。
“我迷上了这种疼痛的感觉。”小璐说。
她平时说话声音很小,总是低着头,不看我的脸。可在形容血流出来的快感时,我明显感到,小璐的声音大了很多,而且她抬头看着我,表情中带着一丝兴奋。
她越来越敞开心扉,终于告诉我,她轻生的原因——因为一个男同学。
小璐喜欢他,但两个人又没有明确关系,那个男同学同时还在跟另一个女生保持着暧昧。
“没人喜欢我。”
这是很多青春期女孩都会有的感受,而在小璐那儿,她的感受无比强烈。
在周末的夜晚,她偷偷打开了家里的药盒,把奶奶的药全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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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精神科收治患有抑郁症的学生中,他们很多人都无法集中注意力学习,只能休学在家。
我常常劝焦虑的家长们:
“最好让孩子专心治病,即使把孩子留在学校,也是浪费时间。”
可眼前的小璐已经瞒着奶奶报了名。
她期待6月的高考。她越说越兴奋,声音越来越大。
“等我拿到录取通知书再告诉奶奶。”
小璐仰头看着我,她的脸蛋和下巴上有一两颗明显的青春痘,非常可爱。
看着小璐的眼睛里闪着光,我似乎看到了当年不顾全家人的反对,选精神科医生作为未来职业方向时的自己。
我找到主任说:“小璐要参加高考。”
“还考什么高考啊!这样回去也考不上,到时候刺激更大。最好劝她明年再考。”
主任这话很务实。
大家都是从高考走过来的,总复习的强度和压力,连正常学生都感到非常辛苦,更何况目前的小璐。
我不放心让小璐出院,可是,如果不让她回去复习,她一定会非常失望。我坐在办公室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师弟走过来,在我眼前晃了晃刚拿到的化验单,问我自言自语叨咕什么。
我跟他说了小璐的事。
“就让她在这里复习啊!咱们还可以帮忙。”师弟毫不犹豫地说。
听他这么一说,我立刻兴奋起来。
我的师弟是个才子,高中会考拿过市里第二名,小璐在这里复习,我们可以帮她,效果一定会比她自己复习好得多。
我迫不及待地把这个计划告诉小璐,她非常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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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小璐要在精神科病房里准备高考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病房没有写字台,小璐白天就坐在床上用学习桌,晚上就来我们办公室。
虽然主任嘴上不赞成,但还是给小璐安排了单间住。他查房的时候,到处提醒患者和家属:
“说话要小声,给小姑娘一个安心复习的环境。”
他和其他医院的医生吃饭,席间说:“我病房现在住了个高考生!”
人家问他,“这种情况还能考吗?”主任满脸得意,对小璐挺有信心。
精神科病房里的患者们都很照顾小璐。
有个患者在我们科住了很久,情绪特别不稳定,有时候会不配合吃药,就站在窗户前对着停车场大喊大叫。
可自从知道了小璐在准备考试,她虽然还会控制不住自己要喊上一会儿,但喊着喊着就会主动停下,还会对别人说:
“嘘,小璐还看书呢。”
来这里探望家人的小朋友,年纪小,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会被其他患者一本正经地嘱咐:
“有个姐姐在学习。”
还有一些患者会去小璐的病房,给她送零食。
小璐住院,我从来没见过她的父母。因为孩子要高考,奶奶终于给小璐的爸爸打了电话。
5月20日,小璐爸爸来了。我和他谈了一次话。
他中等身高,穿着休闲西服,肚子略突出,看起来是个精明能干的人。
“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都瞒着我?”面对小璐奶奶,他情绪激动,语气带着埋怨,眼圈都红了。
看他这个样子,我的愤怒有点发不出来。小璐变成现在的样子,能怪谁呢?
他继续解释,因为知道孩子没危险,就把家里的事都安排好了才来,可以多待一阵。
他说:“小璐喜欢妹妹,这次也带着一起过来了。”
这个妹妹,和小璐同父异母。
带着他们一行人进入病房的时候,小璐正坐在床上学习。见到爸爸,她有点意外,看样子奶奶没有告诉她。
奶奶做事,一直不太跟人商量。
小璐很快露出笑容,甜甜地说:“爸爸,你怎么来啦?我都想你了。”
她的语气太甜了,连我都觉得假。
她的高兴,仿佛是凭空出现的。
小璐的妹妹长得很像爸爸,她牵着爸爸的手站在床前,大方地叫姐姐。
后妈站在离大家稍微远一些的床头,小璐小声叫了声:“阿姨好!”
她收起学习桌,继续用那种甜甜的声音跟爸爸讲:
“医生护士对我特别好,我每天都在学习……”
每说一段,小璐都会仰着脸望着爸爸,用近乎渴求的样子问:“是不是,爸爸?”
晚上查房,我看见小璐坐在床上,望着夕阳发呆。
冒着风险,我上前问她:
“看着妹妹、爸爸还有阿姨,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人?”
小璐慢慢转过头,打算对我再次挤出她招牌式的乖巧笑容。
但这次,她失败了,她挤出来的是眼泪。
“我恨妹妹,因为她抢走了爸爸。”
可小璐又不觉得爸爸是个很重要的人,她对爸爸的记忆很模糊。
“我有时候感觉不到自己。”小璐说。
“比如现在,我明明在跟你说话,又好像不是在跟你说话,我好像不是我自己。
“我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但会被自己吓一跳。”
在小璐的世界里,似乎最应该被忽略的就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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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在你心里是什么样子?”我接着问。
小璐抬头看我一眼,陷入思考。
“奶奶说,妈妈是一个疯子,总是在枕头底下藏一把刀,想杀了爸爸。”
在精神科,家族史非常重要。在接待室,我跟小璐爸爸确认,小璐妈妈到底有没有精神病。
听我问这个,小璐爸爸坐在沙发上,双手搓脸,从上到下。他深深吸了口气:“她妈妈不是精神病。”
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不被母亲看好,结了婚,婆媳矛盾引发了夫妻矛盾,最后闹得很严重。
“俩人成天打架,扔东西。”
每次他们打架,奶奶就带着小璐出去溜达,直到家里没有动静了才回家。有时候走得久了,小璐就在奶奶的背上睡着了。
小璐还没上小学,他和小璐妈妈就离婚了,消沉一段时间后,他逃到外地重组家庭。
两个城市之间,开车大约6个小时。他一年回来看小璐两三次,而小璐妈妈,在离婚后就再也没了消息。
小璐说:“在我的心里,妈妈只是一个影子。”
即使自己脑海里不断出现一家人在大学里团聚的画面,妈妈的脸还是模糊的。
她会梦到妈妈,总在一个浓雾缭绕的地方,没有任何场景,不论时间多久,怎么都等不到大雾散去。
醒来后,人就会觉得非常失落。
我很能理解小璐,小孩子是天然地爱着父母的,从小听到关于父母的负面信息,会觉得世界都塌了。
“奶奶说我长得和我妈妈很像。”小璐对我说。
可是,她们家一张妈妈的照片都没有。
她说自己想妈妈的时候,就会站在镜子前看自己,想对她说:
“你知道我都长这么大了吗?你还活着吗?”
小璐的内心一直有个疑惑:如果我太想妈妈,会不会对不起奶奶。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说不清。
5月23日 ,小璐妈妈来了。
前一天,小璐就知道她妈妈要来。那天早上查房,我看见小璐坐在床边,有点紧张。
“昨天晚上很久都没睡着,说不清楚是高兴还是难过。总是又想哭,又想笑。”
她说她又梦到妈妈了。
“我和她隔了两三米,中间还是隔着雾,不过好像比以前淡一点了。”
小璐奶奶买了早餐进来,她笑着跟我说:
“小璐一大早就起来洗头,一会扎上,一会披下来。换了好几身衣服,后来又穿回了病号服。”
奶奶轻松的语气让我有些意外,之前她跟我提起小璐妈妈,语气里总是带着怨恨。
小璐说:“老师,我妈妈来的时候,你陪着我好吗?”
她有时候叫我“姐姐”,有时候叫“老师”,都是脱口而出的,我也不纠正她。
小璐妈妈来了,她长长的头发,瘦高个子,穿着浅咖色的风衣。她们母女长得真的很像。
她叫了声“璐璐”,就站在床前,用手捂着嘴,流下眼泪。
小璐坐在床沿边,我感到她抓着我的手在微微发抖。
奶奶在一旁打圆场:“傻孩子,叫妈妈啊!”
小璐嘴巴动了一下,没有声音。
小璐妈妈走过来抱住她:“好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奶奶把你养得真好。”
一开始,小璐的身体有点僵硬,到后来逐渐柔和一点,她也用手去抱着妈妈。
奶奶和爸爸站在靠门一点的位置看着,这一次,后妈和妹妹都没来。
小璐妈妈回头看了看小璐奶奶,叫了声“妈”。
眼泪一下子就从奶奶的眼眶中漫出来了,她说:“我让孩子受委屈了。”
相隔十几年,因为一个大家都不想看到的原因,这家人又聚到了一起。
我退出病房,把空间留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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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小璐母女俩就牵着手,笑着来到我的办公室。
小璐妈妈笑着说:“你跟大夫说吧。”小璐有点不好意思:“你说。”
“今天小璐能不能不复习?我想带她出去逛街。”
妈妈想给小璐请个假。
回来的时候,小璐穿着新衣服,脸上发着光,好像一朵有点枯萎的花突然绽放了。
第二天早上查房的时候,小璐说她终于能看清妈妈的脸了。
“奶奶跟妈妈和好了。”
虽然现在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但压在她心里的那些沉甸甸的东西,好像轻了很多。
考前复习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我先用黄冈密卷给小璐摸底,发现她基础太差,我和师弟又找来会考题。
因为药物的影响,小璐的反应速度变慢,注意力也不能长时间集中。她做会考卷也有些吃力。
每天上午她做一套练习,下午、晚上我和师弟谁有空谁就给她讲。
虽然小璐一直很努力,但无论怎么算,她所有科目加起来也不到400分。
高考真的不是临阵磨枪的事,我和小璐的父母商量过,他们也知道以小璐的成绩,考不上一个满意的大学。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支持小璐参加这次考试。
高考,慢慢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复习的时候,我和师弟都快忘了小璐是个有抑郁症、差点轻生的孩子。
后来我还在想,这可能就是治疗的最高境界吧,把病人生病这件事给忘了。
6月1日,小璐妈妈住进了精神科,正式陪小璐做考前的最后准备。
她们把屋里的床并在一起,晚上,小璐就搂着妈妈睡觉。白天,爸爸和奶奶过来给她们送吃的。傍晚时分,一家人就会去空旷的停车场上散步。
之后,小璐写下了这样的话:
“看见残阳如血映红了整个天空,我的内心极度安静,从来没有这么踏实过,从来没有这么有力量。
“身边有爸爸,有妈妈,还有奶奶和医院的医生护士们,我再也不孤单。
“希望高考永远不要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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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前短短一周多的时间,小璐明显开朗了,说话声音也变大了。
有一天,我甚至听见她“教训”起她爸爸,“你怎么那么笨。”
而前几天,她还在谨慎地观察爸爸的态度,满脸的讨好。
2016年6月7日,精神科里不少医生和护士提早半个小时上班,就为了和住院的患者们一起,在门口送小璐去参加高考,给她加油。
小璐背着妈妈买的蓝色双肩书包,笑着牵着妈妈的手,从病房走向爸爸的车。
弯腰上车前,小璐突然停下来,转身给大家挥手说谢谢。
我目送这家人离开,心想,小璐脑海里的场景终于要实现了。
很多人都说,高考是人生的转折点。对于小璐来说,这个转折比别人的更加重要和来之不易。
6月9号,高考结束的第一天,小璐跟妈妈出去逛街,回来的时候,拎了大大小小十多个纸袋。
当天晚上,她们母女还睡在一起。后来小璐告诉我:“那天晚上我有点舍不得睡觉。”
6月10号,我给小璐办理了出院。告别的时候,小璐来到办公室,轻轻地抱了抱我。
她看着我师弟,放松地调侃说:“你快点找个女朋友吧。”接着她又给大家鞠躬道谢,说会回来看大家。
不知不觉就到了11月,那天我刚到科里,值班大夫跟我说:
“你知道吗?你那个小患者周末回来了。”
我每天要看很多患者,但那一刻,我立刻想到了小璐。
很多人以为抑郁症的患者“心结”打开了,人生就好像被疏通的管道,一切都顺畅了。
但实际情况从来就没有那么简单。
抑郁如此有力量,它常常像黑洞一样把人牢牢吸住。
患者再次治疗我不意外,可看到小璐的时候,我还是吃了一惊。
她长长的头发被剪了,乱七八糟,应该是她自己剪的。
奶奶告诉我,小璐高考没考上,就从技校退了学。
“专门报了高考补习班,从头开始复习。”
补习学校是封闭式管理,每个月只能有一个周末回家。
小璐在学校发生了什么,奶奶不清楚。她接到老师的电话,才知道小璐的状态又不好了。
躺在床上的小璐还是很瘦,很白,她跟我说:“对不起,姐姐,我又回来了。”
“你真想回来看我们,也不用剪头发啊。随时回来就好了。”
听我这么说,小璐不好意思地笑了。
在学校,她每天早上5点多就被教官喊起来学习,身边的同学都在拼命备战高考。
但这次不一样,妈妈每个月都会去看她,爸爸也常常回来,有时候一家三口甚至能在一起吃个饭。
可是很奇怪,小璐说,之前和奶奶在一起,没觉得什么不好。现在有爸爸妈妈陪着,自己反而常常觉得不开心,而且特别容易发脾气。
高考的重压之下,发脾气才是正常的。小璐觉得这是缺点,我听来却觉得挺欣慰。
她不是没有脾气,而是不敢有脾气,害怕和人发生争吵,所以一直压抑自己。这是导致她自残的原因。
对小璐来说,发脾气意味着治疗的进步。她不再压抑了。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小璐,她一下子高兴了起来:
“姐姐,心理学真的很神奇啊!医生姐姐真的很帅,我也想当医生了。”
这次短暂的住院,小璐主动和我加了微信,她说:
“不会打扰你的,看看头像就好了。”
通常,我们医生不轻易把手机号、微信号留给患者,因为我们离开了医院,也有自己的生活。
但那个时候,我几乎没有犹豫,就跟小璐加了微信好友。
小璐参加了2017年的高考。这一次,她如愿考上大学,而且是一所医学院。
后来,我在她的微信朋友圈里,看到她和爸爸妈妈站在一起,在大学校园里照的照片。
不知道这张照片和她脑海里的那张是否一模一样,不过我觉得,这些照片好看极了。
如果这是个童话故事,大概小璐的家庭会从破碎走向复原。
但现实没有那么完美,小璐的家早就消失了。
她背负着这份创伤,磕磕绊绊地活到了成年,然后通过两次高考的时间,消化了这一切。
因为小璐,奶奶、爸爸和妈妈多年的矛盾化解了,小璐甚至短暂地在精神科的病房里,复原了曾经的家。
我觉得,她那瘦弱且布满陈旧伤痕的身体里,充满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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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父母对小璐的期待是上大学;离婚后,父母都忘了,只有孩子还记着。
生病的小璐还记得上大学的愿望,唯独忘了自己。
“我有时候感觉不到自己。
“我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但会被自己吓一跳。”
人会常常讨好,是因为常觉得自己不够好。
直到现在,小璐还可能因为自己对父母发脾气而感到焦虑,但陈百忧想让和小璐一样的女孩都知道:
“再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不要吓一跳了。”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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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经授权转载自微信公众号:天才捕手计划。编辑:老腰花。插图:宋老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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